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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不務正業」──深訪林務局局長林華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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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計程車在杭州南路一段 2 號停下,我開了車門才驚覺,這裡是我剛來台北工作時每天必經的路段。我記得對面的小籠湯包跟牛肉麵、斜對角的醒吾大樓,以及這段路上絕大多數的招牌,但就是對現在要進去的林務局大門,沒有印象。

而這樣的「零印象」,跟最近幾年來林務局給我的「強印象」之間,差異就更大了。我的科宅同事呼朋引伴,在林務局這兩年每次宣布開賣月曆、桌曆時,忙著搶購,就怕晚一步沒能收集到。我的線上朋友圈每幾天(如果不是每天)都會有人炫耀自己的林務局周邊商品,例如搭上了里山火車、拿到了捨不得留下摺痕的文宣、甚至是林務局工作年報。去年我把得來不易的林務局月曆拿回家打開,對我帶回的書多半沒興趣的女兒,馬上湊過來說「好漂亮,好可愛」。

 

於是在「科學傳播 x 公部門」系列專訪的第三站,我來到林務局。理該熟悉但陌生的大門後,是一塊碩大、直徑約 180 公分的檜木橫切面,取代了偉人雕像的位置,立於大廳正中央。辦公室就跟大部分我到訪過的公部門一樣,對習慣便利超商亮度的人來說,感覺不太明亮。據說是為了節電。但卻跟辦公室同仁桌上疊得高高(也亂亂)的各類動物、植物圖像感覺很搭,比較自然。

林華慶局長在我們就定位不久就快速步入會客室,他穿著合身輕便黑西裝外套、白襯衫、黑長褲,舉手投足讓我想起我一位在廣告公司上班的型男朋友,不像公務員,更像位導演。我想問他的,不是林務局到底怎麼用設計迷惑眾生,而是到底是哪些事讓他苦惱、覺得難以講清楚,以至於逼出了我們都見證到的變化?

「最難的,應該是林木伐採。」林華慶局長開門見山地說。

林務局局長林華慶。攝影/劉志恒

林華慶認為,過去台灣對原始林的砍伐,讓林務局給社會大眾留下某些負面「印象」。由今日的眼光看,覺得當年對林產欠缺妥適與長期規劃,也沒資源調查的概念,當然是種進步的反思。但如果對於必須努力賺外匯的當年僅有批判,也算不上太公允。

民國 80 年代,政府宣告完全禁伐天然林,對木材生產也設定了天花板,每年不能超過 20 萬立方公尺。林華慶坦言,禁令發布後,政府單位包括林務局在內,腳步變得保守,加上天然林越砍越少,民間產業鍊自然萎縮,後來連砍伐機具都欠缺。此外,進口木材完全補上了市場需求,使自產木材的經濟跟社會誘因一併消失。

那為什麼林務局這幾年開始溝通台灣木材生產的必要性?林華慶表示,過去伐木年代移除了許多原始林,同時為了經濟目的花費鉅資人工造林,當中大部分為純林,生態多樣性較單一。透過適度的「疏伐」,讓陽光透進來也使地被植物能生長,增加物種多樣性。

他表示林務局剛獲得委託東海大學生命科學系林良恭教授針對「人工林疏伐經營下之動物多樣性監測」做的調查結果。研究團隊在台灣中部兩個人工林取 4 個樣區,進行疏伐後的棲地物種監測,原本 100 % 的森林,經過 25% 及 50% 的疏伐干擾或擾動,結果顯示反而增加了物種多樣性。(延伸閱讀:什麼是中度干擾假說?

但林華慶知道,就連疏伐,也會遭遇反對。

打開「黑盒子」,找回溝通基礎

「這就是對林務局的不信任。林務局過去代替國家執行任務背上了原罪,又長期不善於跟民眾溝通,常會動輒得咎。你說要疏伐,人家覺得你是不是又要剷平一座山頭?」他無奈地說。

不願坐視的他,決心改善林務局的對外溝通,並且盡可能讓施政透明化,對有強烈意見的公民團隊,就主動邀來溝通。他說外界對林務局的負面印象,癥結點是林業資源的壟斷,甚至質疑其與山老鼠勾結,所以他到任第一件大刀闊斧做的改革就是「打開黑盒子」。

林華慶局長認為,找回溝通基礎的首要任務,就是打開林務局的「黑盒子」。攝影\劉志恒

「倒不是裡面真的有什麼,而是過去怕外界知道又不善於溝通,無形中造成了一個大家很想看的黑盒子──就是盜伐。甚至認為,『林務局就是最大的山老鼠』,現在做各種『鋪陳』,就是要重啟大規模伐木。」他說,經過縝密盤點跟評估,扣除政府逐年納為自然保護區、畫進國土保安區,還有森林育樂區等不會砍伐的人工林,在可預見的未來 10-20 年,能夠重啟的國有林區人工林大概約為 19 萬公頃。而未來 10 年內,約 13 萬公頃為可營造的木材生產儲備區,其中還有路可達的,只有 6 萬公頃被優先納入生產規劃。

「而我們現在開始積極恢復疏伐撫育的,是其中的 2 萬餘公頃。不多,但希望藉此帶動私有林。私有人工林,因為產業凋敝,幾乎都被放棄、荒廢。」

就讓現有的林地放棄或荒廢,保持無人管控不好嗎?林華慶表示這見仁見智,但問題出在當林主需要收益,沒有經濟支撐的人工林便容易被轉為違規超限利用。若台灣私有林地能產生一定的經濟收益,才能讓林主繼續保有森林。如果沒辦法,轉向違規反而是無可奈何下的選擇。他希望適度重啟人工林產業,除了木材生產,還有林下經濟,讓私有林帶來收益,山村居民便能用較為永續、對環境友善的方式靠山吃山。

  • 註:上面提到的私有林,包含民國 40 幾年政府在「租地造林」政策下放租的國有林地,大概有 10 萬公頃,當中大概有 2 萬多公頃違規超限利用。上面有果園、檳榔、茶園等。

他表示,過去政府其實也一直要求違規的承租人改正,例如調整混植比例跟種樹,但因為承租人光靠造林無法維持生計,始終無法根本解決。所以為了盡可能保護森林,需要重啟跟創造新型態林業,但林華慶坦言這不是一個容易溝通的議題。

他不吐不快地說:「台灣自己不砍木材,有便宜的進口木材可用,但現在很多砍的是別人的原始林啊!我研究野生動物,我知道如侏儒象、紅毛猩猩、犀鳥的棲地都還在大面積地伐木!伐木商當中有台灣人、日本人,過去十年則更多了中國人。例如去年斷交的索羅門群島都是原始森林,台灣跟中國的伐木商人正在這個熱帶島國上大舉砍伐,其中有些林木進口到台灣。現在我們很重視台灣的原始林,但我們依舊在消費其它國家的原始林。難道侏儒象、紅毛猩猩的棲地不重要嗎?不比台灣的人工林重要嗎?」

林華慶明白有些人反對砍伐人工林,是擔心造成生態浩劫,但他認為伐木對森林是「擾動」,不能跟開發造成的「破壞」混為一談。他以從插秧到收割不同時期的稻田生物相變化為例,即使到了收割時期,田間生物其實也只是躲藏到其它區域,等耕作週期重新開始便會回來,而砍伐後的人工林生物也同樣不會滅絕,只要有計畫地分區生產,便能將衝擊降至最低。

 

那可不可以,我們都別用木材?這樣既不用砍外國的原始林,也不用砍台灣的人工林?「不用木材,會用什麼呢?水泥、塑膠?比木材更好嗎?更糟啊!」他直言木材起碼可以再生,使用木材不是罪惡,重點是怎麼用、用哪裡的。

林華慶對台灣的竹材寄予厚望。一來與樹木相比,竹子生長極快。二來隨著中國木材需求量激增,加上原有需求,整個地球的木材確實有可能供不應求。

「以前種樹要種 40-50 年,夠大才可用。現在只要種到 20 年,透過『集成材』技術,強度提升後,甚至可作為結構材來蓋摩天大樓。竹材也可以集成,台灣也開始做。台灣有那麼多竹的資源,應該要好好投入研發這種綠色永續的建材。如果竹材能夠一定程度上取代木材,對地球的環境是非常棒的事。」他說。

 

重啟人工林產業,改善超限利用現況

他表示,透過重啟人工林產業來改善超限利用現況,以及提高木材自給比例等議題需要長期溝通,現在還在起步。但對於外界對林務局「山大王」的觀感,他哭笑不得地說:「外界一直睜大眼睛,認為林務局圖謀不軌,但如果他們知道既有法規對伐木的層層限制,大概也傻眼。」

他舉例說明:「假設有租地造林的林農要砍伐一公頃的柳杉林,原本因為要調查材積必須先跟林務局當地的工作站申請做每木調查,而工作站人很少,業務又龐雜,等到有空,間隔都以年來計。若不知道何年何月批准,林農該如何先找買主?好不容易輪到他,才能開始調查估算材積,作為收租的計算標準。」

原來租地造林不是定期收租,而是收穫時政府才分收,所以要經過調查算出材積。林華慶說以往案例一公頃林務局大概分收到 3000-5000 元,但對一塊林地做每木調查所花的人力與時間絕對超過 10 萬元,完全不敷成本,時間的不確定性更讓林農無法預先進行產銷規劃。此外,開作業道與簡易水保許可還得跟縣市政府申請,常常得花一年甚至兩年以上,類似法規為伐木設下層層超難關卡。林華慶直言自從 80 年代政府宣布禁伐天然林,下屬行政機關會放大旨意,法規疊床架屋,搞到林務局自己要疏伐也非常困難。

「依一般公務員的習性,怎麼會有人想去做?以前砍一公頃檜木林價值多高?但現在砍一公頃柳杉林、相思林價值多少?不符比例原則、過度防弊的規定需要修改。」林華慶表示以往規定伐木前的每木調查,是針對如紅檜、扁柏等珍貴原始林,且擔心林務局縱容廠商砍伐超過原本申請面積,但將這樣的規範用在如今以柳杉、杉木為主的人工林上就很荒繆。林務局花了三年才簡化一部分規定,例如針對純林改以面積定額收租,不再需要每木調查。

然而他認為,除了政策與法規,刻板印象的威脅更使林務局自我束縛,不善或不願溝通的林務局讓刻板印象更難去除,掉入惡性迴圈,後來連人工林疏伐都不敢,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很多人工林長得密密麻麻,細細長長,暗不見天。老實說,這些木材都可惜了,能再長的程度不大。」林華慶表示就跟疏伐讓陽光照進森林一樣,林務局也得透明化,讓大家知道他們做事的目的跟背景。

而科學在林務局透明化的努力中,是關鍵中的關鍵。林華慶表示,大多關心環境議題的朋友都在乎科學數據,因此林務局要以科學為基礎進行論述,結合監測資料以及國外相關研究。然而他也發現,雖然林務局累積了長時間的資料,但欠缺統計跟分析。為了回應民眾最關心的議題,例如盜伐與森林火災,林務局開始透過科學分析把過往資料逐步呈現出來,例如最近公布的盜伐樣態與數量變化,還有森林火災的高風險區域。這樣一來除了能減少民眾的疑慮,他認為公布之後更能邀請民眾一同留意與防範。

 

文青年曆、暖心繪本,林務局設計品如何大變身?

如果林務局只是公開資料分析的結果,並不特別令人驚艷。我好奇的是,林務局如何在設計上如此突出?公務機關如何達到這種程度的大變身?

林華慶謙虛地表示,儘管吸引了不少正面報導跟評價,直到最近他得知知名外商大賣場高層也注意到林務局的年曆,想要合作,他才覺得林務局觸及了新的人群。

他表示,自己接任林務局長第一天就跟主管講「未來這幾年我要改變林務局的形象」。作法是「自己帶」一個小隊,平行快速溝通,避免由上而下層層交辦,像傳話遊戲讓事情走樣。「過去三年多,某些事情我事必躬親,特別是對外溝通這塊,臉書貼文有些就是我寫的。」林華慶自稱「老編」,因為同仁訓練得越來越好,現在他寫得少了。

 

「我剛剛說希望跟社會溝通,適度振興林產業等等,但在講這些事情之前,要有人願意聽啊!如果大家覺得你是一個 liar,什麼事都不做,既定負面形象沒被洗掉,誰要聽你說話呢?」正如亞里斯多德早在《修辭學》中提到的三原則「人格」、「情感」、「邏輯」,他要先讓大家注意、覺得林務局跟以前不一樣,願意開始聽,才能重啟有效溝通。

透過新方式,他希望林務局形象能夠年輕化。「過去關注林務局的族群年齡層大概偏高,而且當中可能很多人有負面印象。年輕一代沒經歷過往,可能沒這種意識,但年輕人現在不太關注林務局,或許跟年輕人較少走進自然有關。所以希望林務局成為橋梁,讓年輕人關注台灣的山林與自然。」他說。

但除了對外,改變林務局形象還有更深的目的。

要讓林務局改頭換面的真正原因:提振士氣

他覺得多年來外界對林務局的負面印象對同仁並不公平。「在我回來林務局之前,發生一件事。記不記得台北內湖幾年前在山上出現了十幾根的漂流木?有人聲稱那是山老鼠盜伐,偷偷藏在那,而且說內湖分局包庇,柯 P 還把分局長撤換了。後來林務局派員鑑定發現那些不是盜伐木,而是漂流木。結果整個風向變成在罵林務局沒管好山林。」儘管他當時並不在局內,說到此事,記憶猶新。

他表示林務局當時只是派員去鑑定,而且判別漂流木跟盜伐木很容易,但基於專業說出的事實跟當時人們腦中的劇本不同就挨罵,甚至公親變事主。類似這樣的事情,還發生過幾次。

「我不認為有哪一個人能在整天被罵、沒有士氣的情況下還願意把事情做好。形象不好的人,就算被平白無故踹一腳,也沒有人會幫忙講話。那時候我人雖在外單位服務,但真的對同仁感到很不捨。你想想看,要是你,會想長期待在一個名聲不好的公司嗎?我希望同仁努力,但也希望能獲得外界相對的肯定,這樣大家才會願意改變。」他坦白說,提升內部士氣,才是他卯起來要讓林務局改頭換面,真正的當務之急。

林務局的負面形象之一跟山老鼠有關,甚至外界有人覺得「林務局本身就是最大的山老鼠」。林華慶很清楚,但也堅定表示:「起碼在近年來,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然而,他認為過去林務局把盜伐議題處理得諱莫如深也得負起責任。例如他說以往林務局裡所有跟盜伐有關的資訊都用密件處理,包括林管處的深山特遣報告──也就是巡山員組成的任務編組,每年到重點地區探勘的報告,如描述貴重林木的分布──也都是密件,外界根本看不到。

黑暗召來咒怨。林華慶印象很深刻,剛回到局裡時,不論媒體報導還是「爆料公社」有山友發照片,只要消息稱有山老鼠在砍樹或買賣貴重木,就會引來「山友都知道,就林務局不知道」的揶揄,即使林務局疲於奔命地澄清,也不見得有效。

「我跟同仁講,山林那麼大,巡山員那麼少,發生盜伐不意外,但我們有沒有機制把實情告訴大家?」林華慶一直想引入社會力量來幫忙,不要只靠巡山員,所以請同仁把過去盜伐發生地對社會公開,呼籲民眾、山友、山村居民共同來留意,同仁卻擔心這樣等同把貴重木的地點昭告天下。經歷半年的溝通,林務局首次在 106 年 2 月 16 日公布盜伐高風險區域及主要地點。

「我原本想把座標也公布,但起碼這是第一次外界知道盜伐在哪些區域。」對於公開的程度,他還不滿意。

林華慶同步從別處著手:提升巡山員的士氣。除了在局臉書上頻繁介紹巡山員,建立形象,讓外界認識以外,他過去兩年一直在爭取提高他們的薪資。「一塊是爭取了十幾年,所幸獲得行政院關注,去年由蘇院長核定調高到的危險加給,例如執行埋伏山老鼠、救援森林火災之類的高危險任務,以往額外津貼不是沒有就是太少。現在在爭取的是提高基本薪資。新進的森林護管員起薪只有 27,000 多元,我們希望拉到至少 30,000 元,且可逐級提升,希望未來可超過 45,000元,再加上高山加給跟危險津貼等。」他說,很多人以為林務局苛待巡山員,但公務員的待遇不是他們能決定的。

 

「我相信不少人可以接受待遇平平,工作辛苦,但要能被社會肯定。」他表示,過去巡山員一直被繪聲繪影地說跟山老鼠勾結,加上薪水本就不高,如果長期士氣低迷,他也擔心。106 年那次公布盜伐地點,林務局同步徵求森林巡護志工,跟巡山員一起守護山林,更邀請大學登山隊合作,請他們見到異狀就通報。不論是讓外界更了解巡山員的工作,或公布盜伐高風險地點,林華慶說他就是要揭開外界想像的黑幕,因為黑幕後面根本沒有東西。

「越不想讓人看,人就越想看,越覺得後面有東西。但把布幕掀開就好了,反正本來就什麼也沒有嘛!現在我相信局內大部分的主管跟同仁都認同我們該盡可能公開透明,因為這可以減少不必要的誤解與施政上的阻力。」他說。

合縱連橫外掛科技,不與山老鼠硬碰硬

既然黑幕因山老鼠而起,當然要解決,但不能只靠硬碰硬。他觀察每次有盜伐或破獲山老鼠的新聞,網路留言都是「判死刑」、「當場槍斃」,更有人希望巡山員配槍。他表示巡山員不是司法警察,不能配槍;若配了槍,山老鼠感到強烈威脅,衝突反而加劇讓巡山員更危險。

「我們不太希望巡山員直接跟山老鼠衝突,而且能配備的了不起是一些防身工具,我們比較希望透過搜證,找到上游指揮的首腦跟集團。」他表示巡山員會遭遇到的山老鼠,不是砍樹的就是背木頭的。在過去大部分是本土人士,現在越來越多失聯移工。但這些人做這些事,都是經濟因素所逼,抓了很快就有人遞補。

(延伸閱讀:林務局-森活情報站-山老鼠~你從哪裡來?

「所以我們希望整串拔除。」他表示林務局除了與擔任森林警察的保七總隊合作,前年林華慶也拜訪了移民署,邀他們加入「檢·警·林·移」平台。移民署專勤隊也從他們的路線協助偵破一些案件。

除了巡山員、巡護志工、登山社團、山村部落、社區……這樣內中外圍的聯防,也要應用科技。林務局持續更新跟佈建監控設施,與 NCC 國家通訊傳播委員會合作改善山區通訊,消除傳輸死角,目的是將國有林區的管理導向智慧化,用更少的人力來防阻盜伐與監測生態。

圍堵以外,還得消除禍根。都會居民可能難以想像,居住在山村偏遠地區的人一天可能收入不到 500 元,甚至根本零收入;如果家人生病、小孩要註冊,有急用,欠了卡債,有些人就會被集團利用。林華慶認為盜伐表面上是治安問題或司法問題,要真正解決還是要改善經濟跟社會因素。林務局或許沒辦法靠自己解決,但也盡量做。

他以林務局跟保護區旁的山村合作社區林業為例。以往社區林業計畫,大部分都與跟林管處比較友好的社區推動。但比較不友好、盜伐風險高的社區,甚至還會放哨警戒林管處的人進入。兩年多前,林華慶要求林管處將社區林業推進到這些高風險、有負面印象的山村。他表示盜伐風險高的山村社區共通點是社區支持力很弱、沒有組織,只有老人、小孩跟極少數稍微青壯一點的居民。

「讓他們參與巡守。收入穩定就能減少被集團利用的機會。」但林華慶更希望用新方式讓部落居民一起守護山林,例如發展林下經濟或生態旅遊。林務局在苗栗南庄跟賽夏族部落合作了兩年,從輔導養蜂、採森林蜜開始。後來部落青年重新踏查已經變成林班地的古道後,現在希望發展生態旅遊。林華慶描述說:「踏查過程他們自己也很感動,因為很久沒有進去了,發現資源真的很豐富。他們也坦承部落裡早期也有人被雇用盜伐,但現在覺得可以發展綠色經濟。」

這些行動來自對盜伐樣態變化的分析,林華慶說:「現在盜伐樣態跟以前不同,超過 60% 是砍早期伐木剩下的樹頭,不是連根挖起,而是切一塊,通常作為雕刻。大家想像中那種把活樹砍掉的,只佔一成,另外一成是去河床撿漂流木。一成是採牛樟芝等副產品,剩下的是挖整棵樹賣給園藝商,像是山黃梔、月橘(七里香)等奇樹怪木,大概佔 3%。」由於如今的盜伐樣貌跟大家的想像已經不同,壓力正在變小,他認為是時候讓森林的多元價值被看見、被發掘。


(延伸閱讀:林務局-森活情報站- 🐭山老鼠冷知識~誰偷走了我的樹

他說,從日本政府到國民政府,森林國有化後,森林裡一草一木都變成國家的,對原住民來說,採野菜、藤心、愛玉動輒違法。因此林務局在去年發布了《原住民族依生活慣俗採取森林產物規則》,尊重傳統之下將原住民族非商業的取用除罪化。但頒布這個規則不只是為了讓原住民可以大方採野菜,林華慶的理想是有朝一日,部落可以結合現代科技,讓這些產物變成產品,他更邀請工藝職人來協助搭接市場品味。「我相信部落的年輕人也有這樣的想法,當然這得看社區有沒有足夠的能量。」

而這,就是里山精神,他說。

(延伸閱讀:林務局-森活情報站-耆老帶路,觀霧尋寶,來當公民科學家!

森林保育不靠道德呼籲,而靠發掘更多服務價值

「我不是不務正業,而是發掘森林多元服務價值。」林華慶固然希望台灣本土木材承擔部分自我生產的責任,但若對台灣森林的想像只停留在木材,他認為就太貧乏了。

「台灣森林的生物多樣性太高了,可以永續利用的價值太高了,從園藝、景觀、保健、醫藥、生態旅遊、森林療癒,無邊無際。」他強調賣木頭是算立方的,森林蜂蜜是算公克的,賣精油甚至藥品,是算毫克的,關鍵是要找到不坐吃山空的方式。

 

「傳統林業講的只是木材生產,但局裡大家有共識,非木質林產物的產值甚至會高過木材。」他興致高昂地說已推動兩年的森林療癒今年底會推出認證制度,旅行社參與取得資格後就可以設計課程跟出團。即使因疫情無法出國,民眾也能在台灣獲得獨特體驗。

林華慶強調經濟模式要能跟山村居民黏合,成為生命共同體;純道德呼籲森林保育並不夠,而是要讓森林成為永續金雞母。國際上的趨勢也強調要關注以森林維生的居民經濟狀況,才會有健康的森林。正如前面提及的,若山村居民生計出問題,可能參與盜伐或是超限利用林地,唯有關注他們的生計,找出永續綠色經濟方式,創造典範,才能一起變好。

除了從生產端經濟著手,林華慶認為另一個可以釜底抽薪解決山老鼠問題的作法,是從消費端切入。他表示台灣消費者並不願意買山老鼠盜伐的木材產物,但買的時候無從辨識,所以林務局力推認證與溯源制度。只要消費者都購買合法來源的木材,「此舉可以兵不血刃地讓山老鼠在 5-10 年退出台灣的山林。」他富有信心地說,這麼一來能避免巡山員、警察、甚至山老鼠的死傷。

該制度去年底剛上線,現在用 QR code 一掃經過認證的產品,就可以知道來源。參與認證的產品可以獲得「台灣木材」標章。但由於另一原因,他坦言進展不會那麼快。

那一原因,就是停止了十年的貴重木材標售。林華慶說,在原始林禁伐後,除了早期囤積,要取得珍貴木材得靠政府標售或是查獲山老鼠後的司法扣押標售。由於不時有人以合法標售的單據拿來掩護非法木材,林務局因此在十年前喊停,但卻帶來後遺症。

「市場上的供應源突然斷了,但需求一直在,所以就刺激了盜伐,成了惡性循環。」林務局發現癥結在於人們無法辨識木材是非法或合法,因此兩年多來積極規劃,訂定「國產材驗證標章制度」,其中追溯條碼 QR code 應用區塊鏈技術,可辨識木材生產歷程,也廣邀製材商或雕刻店加入申請,確保產品來源合法。同時林務局開始重新標售木材,三月已經在東勢跟屏東標售出扁柏、紅檜跟牛樟。投標資格是要取得認證,他認為這對商家是很大的誘因。

 

另外,為了避免遊客購買非認證木藝品,林務局正跟財政部協商,未來一定體積跟重量以上的貴重木,必須取得合法認證才能帶出境。如此紅蘿蔔與棒子齊揮,希望引導廠商加入認證體系。

「業者加入免費,只要登錄基本資料及來源證明文件上傳即可。佛具店、雕刻店都可以使用台灣木材標章。今年三月起,林務局所屬八個林管處每個月都會標售,但一次量不會太大,以避免集中到少數廠商手上,讓小規模業者可以取得。」他頗為高興地描述制度的設計,並表示當越來越多合法的木材跟木藝品進入市場,消費者就有更多選擇,市場就會健全起來。

(註:現在就可以在台灣木材網選購合法產品。)

啟動森林療癒行程,用本土故事推環境教育

為了宣傳這許許多多的政策,林務局卯足了勁。「最近我們還推出新的繪本《樹上的魚》,裡頭有很多寓意,包括環境教育、面對霸凌。故事來自阿美族的傳說,有英文版,也想做成動畫。」林華慶說,本來已經訂了今年三月在德國萊比錫書展的攤位,打算參展後發表,但因新冠肺炎疫情,書展取消,目前預訂 5 月 22 日生物多樣性日會正式對外發表。

林華慶認為許多原住民傳說就是本土環境教育最好的教材,但以往不被重視而失傳。「不同的生態環境,會孕育出不一樣的思維。原住民的神話或歌謠,很多都是以自然界為主角,我聽過賽夏族朋友吟唱的歌謠,內容輪流在介紹族人會用到的植物,既有傳承也有感激之意。這本繪本的作者米雅是一位原住民作家,我聽她講這個故事,覺得很有感觸,於是決定出版成繪本。」

他邊說,我邊翻、邊驚嘆,再看看那逼人搶購的月曆、桌曆、海報,心想若說林務局是家成功的出版社或設計公司,也不為過。於是我問局長,林務局的文創事業下一步是什麼?

林華慶認為許多原住民傳說就是本土環境教育最好的教材。攝影\劉志恒

他卻說:「林業本來就很廣,我不覺得我們是在做文創,這些本來就是我們的故事,我們只是盡量做得很漂亮。」

「不過我有些朋友以為我在林務局,整天都在爬山,一定很爽,但其實我都在爬公文山,哈!」他接著笑說。

日出而林霏開,雲歸而巖穴暝。看樣子,該請局長先替林務局推動的森林療癒行程開個箱了。

#拜託帶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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