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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民法官會不會被媒體和社會未審先判的氛圍所影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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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 圖/Pexels @Pixabay

在一個月黑風高、連單身狗都不願意叫的夜晚,某一個運氣很差的警察阿肥(化名),因為看到一輛汽車沒有開頭燈而試圖攔檢,但沒想到阿肥還來不及開口講話,車內的人就從車窗伸出手槍,阿肥當場身亡。阿肥的同事阿瘦連忙掏出手槍試圖攻擊汽車讓車子停下來,沒想到最後還是讓車子逃之夭夭了。之後警方循線找到嫌犯阿瑋(化名)、阿草(化名),以及幾個目擊證人:

阿瑋(清秀小鮮肉,年僅 16 歲):我承認我在案發前一天偷了鄰居的車子和手槍,可是我剛好讓阿草(化名)搭便車,是他把我的手槍搶走、射殺阿肥的!

阿草(捲髮鬍子大叔,長得像七龍珠裡面的撒旦先生:沒錯我當天的確有上車,但是我已經在案發的前三個小時我就下車了,所以人不是我殺的。

目擊證人阿義夫婦(化名):那天我們剛好開車經過現場,雖然那個時候天色很晚了,但是我們都看得很清楚,搖下車窗的就是阿草,我記得他的鬍渣和深邃的臉孔。

推銷員阿杜(化名): 我剛好也經過,那時候我看到車子裡面有兩個人,駕駛是留著鬍子長髮的。

這是 1976 年美國曾經發生一起警察被開槍射殺的故事[a],想像你是法官,你會如何判決?當年這個案子,陪審團選擇相信阿草是殺人兇手(從目擊證人的證詞裡面看來我好像也會做出這個決定),被判死刑並且坐了 12 年的冤獄,阿瑋後來放下另外一起謀殺案並且強烈暗示他自己就是這個案子的兇手。

怎麼樣,你也嚇到嘴巴掉下來了嗎?有沒有覺得這種判決和景像似曾相識?我們當然相信那三個目擊證人並不是蓄意要陷害阿草的,但同時,我們的大腦其實並不是那麼靠譜的,例如:近期虐待兒童的案例頻傳,當你早上出門看到有一個精神恍惚、不修邊幅的「怪叔叔」在幼兒園附近徘徊,可能就會擔心他是否圖謀不軌。但還有一種可能是,他只是經過的街友而已(或者是剛下班要回家洗澡的設計師)。

熱議的國民法官議題

你可能會說我並不是 Always 運氣這麼好,我怎麼可能會隨時隨地就變成目擊證人,但在國民法官的草案通過之後,你的確有可能變成一日法官,你能確保自己眼睛所看到的資訊、開庭之前媒體所揭露的訊息(當然包括目擊證人的證詞), 不會影響到你的判決嗎?

即便是受過專業訓練的法官,判決時也可能受外界影響而發生錯誤 圖/geralt @Pixabay

現在你只要符合特定的條件,就可以充任一日法官(按我詳細),有人說這是一個轉型正義的過程,有人大力支持,認為這是一種新的公民參與政治方式,但也有人說,這樣子一搞,會不會有罪的都被判無罪,無罪的都判有罪了呢?如果再加上前面你對於「目擊證人可能不靠譜」的理解,我們真的能夠相信國民法官的判決嗎?

 對我來說,真正重要的並不是我們可能會產生什麼認知偏誤,而是當我們知道這些可能的陷阱,我們該如何避免它影響我們的決定。

下面,就是當你站到判決台上面的時候,可能會影響你決定的六大因素!

為何我們的大腦不靠譜?影響判決的 6 大因素

其實,不論你的角色為何,你都是某種程度上的目擊證人,尤其在發生重大社會案件之後(例如地下鐵隨機殺人案、媽媽嘴命案、幼稚園虐童案等等),媒體不斷地播放、大家拼老命的關注;各種訊息、採訪、各方的觀點、網路上面公知的評論,讓「客觀」這件事情變得相對更困難了。下面是幾個可能的陷阱:

選擇性注意力(selective attention):

當人們感受到壓力越大的時候,對於細節的記憶越差。研究顯示,在高壓力的情況下目擊證人的記憶以及判斷可能會出現偏誤[2]、可能對於細節的記憶就會比較不清楚,例如嫌犯的證詞、案發當天現場的蛛絲馬跡等等。

社會抑制(Social inhibition)[3]:

還記得前面提到的壓力嗎?如果你是第一次開庭、審理的又是大家所關注的重大命案,幾百雙幾萬雙眼睛在看著你的決定,這個又是你做不熟悉的任務[b],那麼你的表現會比較不好(相對於壓力小、一個人做決定時)。

內團體偏私(ingroup favoritism):

研究顯示我們可能對和自己相像的人、或者是屬於同一個團體類別的人比較好[6]。例如,地方的媽媽可能會輕判弒夫案、有孩子的父親可能會重判虐童案、醫師和教師可能會偏袒和自己同樣職業的被告,而不會完全相信病人家屬或者是學生家長的說詞等等[c]。

盲視現象(Change Blindness):

一個經典的研究要求參與實驗的人注意畫面當中傳球接球的次數,結果搞到最後實驗參與者都努力的在數到底傳了幾次球,而忽略了畫面當中曾經出現一隻巨大的猩猩玩偶(點我看影片) [8];如果你在馬路上面被別人拿著地圖問路,然後你在地圖上面指點的過程當中,問路的人偷偷走掉、換成他的朋友,你通常也不會發現(再點我看影片)。這個算是前面談到的選擇性注意的「進階版」,當這個素人法官在開庭前就已經看過了一些相關的故事和新聞,那麼有可能他就會跟隨著「他所知道的故事」來去推理案情的發展、選擇自己相信的, 並且忽略細節。例如,如果他受到了媒體的影響覺得這次來審判案件是為了「伸張正義」,那很有可能就會不知不覺選擇性注意到犯人犯案的動機,而忽略了案發現場的細節。

技巧性的誤導:

我們除了有可能會受到「先見之明」(進入法庭之前的一些訊息)的影響之外,在法庭上面也可能受到在場的其他人口供的影響。一項經典的研究發現[d],當實驗者巧妙地利用一些語言的訊息來誤導參與者時,他們的確有可能做出錯誤的記憶和決策,後續的研究也支持警方訊問的方式也可能改變目擊者的證詞[9]。

群眾的影響:

這裡的群眾指的是和他同場審理案件的法官或者是證人們。我們的決策很多時候會受到其他人所影響,例如,當目擊證人 A 指認嫌犯之後,發現目擊證人 B 也指認同一個嫌犯,那麼 A 的信心(confidence-accuracy )就會提升;相反的如果其他人和 A 的想法不一樣,他的信心就會降低[10]。換言之,如果某個虐童案群情激憤社會壓力巨大,這場已經有 4 個法官都認為被告有罪的時候,就算你覺得事有蹊蹺案情不單純,你也不一定有信心提出不同的意見。

這 6 點看起來好像很威,但實際上法庭的決策會遇到的種種陷阱真的是講都講不完,就連偵訊錄影帶拍攝的角度都可能會有影響[e]。

目前台灣的國民法官尚未成熟,也有許多輿論,但一件事有正就有反,這剛起步的制度也許能為台灣司法帶來更多的變革與思考。 圖/12019 @Pixabay

陷阱背後的光明

我常常開玩笑地說,社會心理學經常在做的事情是「只負責解釋,不負責解決」,在我們知道了這麼多的偏誤,搞得好像像「找國民法官來一起加入判決,一定會受到個人因素以及被媒體未審先判的影響」一樣,而且還沒有提出解決方案。

但我覺得,事情有正就有反,儘管存在這上面這些陷阱,但美國陪審團的製度仍然繼續執行,勢必有它的一些優勢:

少數人的影響:

其實陪審團的研究當中發現,少數人的意見也有一些影響,雖然不像是電影[f]一樣會戲劇化的翻盤,但有可能會減輕或者是調整被告的判決[14],尤其是意見堅定的少數人(minority influence)[15]。

團體極化的稀釋:

除此之外,即使是訓練有素的職業法官也可能會受到上面這些偏誤影響,況且我們還要考慮到團體極化(group polarization)的效果──原本立場就很接近的一群人(例如一群都覺得被告有罪的職業法官),在討論之後可能會更極端(判罪判得更重)。 加入一群素人法官,或許能夠帶來不一樣的洞見。

儘管許多人對於國民法官抱持著懷疑的態度,我也知道「正確的判決」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正因為這件事情如此困難,所以才有做的價值、才需要大家一起來努力。

在司法案正義的世界裡,每一步都非常不容易,但我也相信,當我們願意走入這個黑暗裡,或許可以發現,黑暗的背後就是光明。

「正確的判決」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正因為這件事情如此困難,所以才有做的價值、才需要大家一起來努力。 圖/WilliamCho @Pixabay

注解:

  • [a]:本故事精簡整理自[1],p.616。對這個案子有興趣的人,可以參考後來根據此案子被翻拍的影片《The Thin Blue Line》
  • [b]:研究顯示,把一隻蟑螂放在簡單的迷宮裡面,旁邊如果圍一圈蟑螂觀看,他們爬到出口的時間會比自己一隻螂(沒有其他蟑螂觀看時)快,這個過程我們成果社會助長(Social facilitation);但如果把迷宮換成比較困難的,那麼自己爬可能會比在大家面前爬還快到達出口,這個實驗在其他人類身上也得到了類似的效果,例如騎腳踏車、捲釣魚線軸的實驗[4]。研究者認為,那是因為其他人在場觀看的時候我們會出現生理激發的反應,這個生理激發會加強我們的「優勢反應」,換句話說如果你不擅長做這件事情你會變得更不擅長,如果你本來就是這個領域的專家,你就會變得更厲害[5]。
  • [c]:為什麼我們會偏袒內團體的人呢?其中一種解釋是,當我們偏袒跟自己相似的人(或是同一個團體的人)的時候我們可以保護自己的自尊而感覺到有優越的感受[7]。
  • [d]:這個複雜而經典的研究[11]是這樣做的:實驗者 Loftus 請來參加實驗的學生看 30 張幻燈片,其中一張照片是紅色的車子停在交通告示牌的前方。

    圖/擷取自該論文第 20 頁

    1. 有一半的學生那張告示牌上面寫的是「讓」(讓讓組,右圖)
    2. 另外一半的學生看到的告示牌上面寫的是 「停」(停停組,左圖)

    在看完 30 張照片之後,詢問這些學生一些關於車禍的問題(如下表所示):

    a. 正常組:有一部分的學生聽到的車禍相關的問題,和圖片裡面的標誌一樣,例如讓讓組可能會聽到「當紅色汽車停在『讓』的標誌前面,另外一輛車有沒有超越他?」
    b. 誤導組:另外一部分的學生聽到的問題被實驗者刻意誤導,例如讓讓組可能會聽到「當紅色汽車停在『停』的標誌前面,另外一輛車有沒有超越他?」

    1.讓讓組 2.停停組
    當紅色汽車停在『讓』的標誌前面,另外一輛車有沒有超越他? A.正常組 B.誤導組
    當紅色汽車停在『停』的標誌前面,另外一輛車有沒有超越他? B.誤導組 A.正常組

    接著,再秀出上面的圖片,讓他們判別是不是看過這張圖。結果正常組有 75% 的人答對(請注意,儘管在這樣的情況下還是會有四分之一的人答錯),誤導組只有 41% 的人答對。

     

  • [e]:研究顯示,被告的自白如果只有他的臉 ,比較容易被認為他是自願認罪的。而如果在拍攝被告自白的時候加入了偵訊的人(例如警察)的背影,就比較容易覺得他是受迫的 [12][13]。
  • [f]:電影《十二怒漢》當中一個陪審員 Henry Fonda 超強的一個人坦 11 個,扭轉了判決結果,對這部影片有興趣的人可以參考這裡

參考資料:

  • [1] Aronson, E.、Wilson, T. D.、Akert, R. M.(2015)。Social Psychology(余伯泉、陳舜文、危芷芬與李茂興譯)(第8版)。台灣:揚智文化。
  • [2]Deffenbacher, K. A., Bornstein, B. H., Penrod, S. D., & McGorty, E. K. (2004). A meta-analytic review of the effects of high stress on eyewitness memory. Law and Human Behavior, 28(6), 687.
  • [3] Zajonc, R. B. (1965). Social facilitation. Science, 149(3681), 269-274.
  • [4]Schmitt, B. H., Gilovich, T., Goore, N., & Joseph, L. (1986). Mere presence and social facilitation: One more time.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Social Psychology, 22(3), 242-248.
  • [5]Zajonc, R. B. (1980). Feeling and thinking: Preferences need no inferences. American Psychologist, 35(2), 151.
  • [6]Mullen, B., Brown, R., & Smith, C. (1992). Ingroup bias as a function of salience, relevance, and status: An integration. European Journal of Social Psychology, 22(2), 103-122.
  • [7]Tajfel, H. (1982). Social psychology of intergroup relations. Annual Review of Psychology, 33(1), 1-39.
  • [8]Simons, D. J., & Chabris, C. F. (1999). Gorillas in our midst: Sustained inattentional blindness for dynamic events. Perception, 28(9), 1059-1074.
  • [9]Loftus, E. F. (1979). The malleability of human memory: Information introduced after we view an incident can transform memory. Am Sci, 67(3), 312-320.
  • [10]Busey, T. A., Tunnicliff, J., Loftus, G. R., & Loftus, E. F. (2000). Accounts of the confidence-accuracy relation in recognition memory. Psychonomic Bulletin & Review, 7(1), 26-48.
  • [11]Loftus, E. F., Miller, D. G., & Burns, H. J. (1978). Semantic integration of verbal information into a visual memory.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psychology: Human learning and memory, 4(1), 19.
  • [12]Cialdini, R. B.(2017)。鋪梗力──影響力教父最新研究與技術,在開口前就說服對方(劉怡女譯)。台灣:時報文化(Pre-Suasion: A Revolutionary Way to Influence and Persuade)。
  • [13]Lassiter, G. D. (2010). Videotaped interrogations and confessions: What’s obvious in hindsight may not be in foresight. Law and Human Behavior, 34(1), 41-42.
  • [14]Hastie, R., Penrod, S., & Pennington, N. (1983). Inside the jury: The Lawbook Exchange, Ltd.
  • [15]Nemeth, C. J. (1986). Differential contributions of majority and minority influence. Psychological Review, 93(1),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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