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宇程
科學是許多人年少時代心中的青梅竹馬。而青梅竹馬的意義,總是在於無可迴避的分離。有人可以徹底忘記,有人則會終身追憶。而我,至今還在思考這個謎:我究竟是否曾經和真正的她相遇?
科學,和我們這一代眼前出現的時候,是這麼美麗──是無窮星空、是遠古恐龍、是細胞分子、是天邊彩虹。科學,人們說她心地極為仁慈,她為人醫治疾病,她極為善心,照料我們的衣食住行。科學,人們說她有無窮潛力,她可以在世間創造天堂。
科學,我們這一代,多少人為她著迷,多少人想成為她情侶。從小就有自然課,我們以為,自然課中我們會和科學相遇,相愛,然後永遠在一起。
現在回想,自然課到底是讓我們和科學相遇,還是讓我們永遠別離?
一瞬身影,羞澀而親切
印象依稀,小學三年級,我和當時摯友常在下課拿著《牛頓雜誌》討論,假日時,我還去他家一起看(兒童)科學書籍。
那個無憂無慮的年紀,我究竟有沒有曾經見到科學一面,看到她的笑容、牽到她的小手?我不真的知道。但也許有一刻,我似乎和她靠得很近。
當時小學四年級,自然科老師在課堂上說:「動物的呼吸方式有兩種,用肺,或是用鰓。」我當時疑惑了──螃蟹好像沒有肺,但是也看不出來有鰓。於是我下課問老師。老師故作神祕:「你要不要自己去查查看,然後來告訴我?」
我照作了。我跑了家裡附近的好幾間圖書館,看了關於動物構造的書,帶了一個答案給老師──我忘記當時找到的答案是什麼,但是感覺很好。我好像在一瞬間有看到科學的側影:有點羞澀,但是非常親切。
後來,一年過一年,科學的模樣,逐漸變得冷酷、尖刻、遙遠。
不是那塊料?她終於燦然微笑
從國中而高中,自然科變成物理、化學、生物、地科,老師由一位變四位,我應該距離科學愈來愈近,愈來愈有學問的老師應該更能引領我和科學愛上彼此。
老師告訴我們,科學是要能記熟公式,更好是要能記熟公式的原理,要能用它解題。
老師告訴我們,科學是在選擇題中挑出正確答案,科學是應用題的逐步推導,是在正確答案下畫兩條線。
老師告訴我們,科學是拿 2B 鉛筆在答案卡畫下正確的一格,在成績單上取得最大的數字,在名次表上取得最前的序位。
我很努力,盡量都做到了。
好啦,有一些沒做到。國中理化老師,要我們全班買一學期三冊的理化參考書,每一節有三頁練習題。但我堅持只買理化總複習參考書(六學期共一冊),每一章只有半頁練習題。在這樣的情況下,我的成績還是很好──我以為,這意味著科學喜歡我。
很快發現,也不是這樣。高中,我參加校內奧林匹亞競試,幾十題的考卷,一題一題因為不會而跳過了,結果被剔除了──似乎,我不是那塊能接近自然的料?
我沒有信邪。在高中二類組的日子。我平均每天做幾十題,像是每天不畏風雨,到科學的門口放下一朵玫瑰。
聯考之後,似乎看到科學對我燦然微笑了。但我對科學的愛好,在當天猶豫了。
被認可了,選擇轉身遠走
我被認可了,科學說我有資格在大學中和她玩耍了──所有理工類的科系,我都可以上,因為我的分數夠高。
這時候我突然有一點心寒。回想高中那無休無止的習題和演練,如果那就是科學的面貌,我真的愛她嗎?如果,和科學長相廝守,意味著之後當「理工人」,在科技廠當工程師,我真的會愛她嗎?
結果,我選擇了一個非理工學院的科系。但是,為了給自己和科學再一個機會,我申請了一個科學科系的雙修。於是又經歷了兩年,普物普化、動植物學,遺傳學、有機化學,以及許許多多的實驗課──抄預報、照表操課,然後抄結報……。
大三下,在某一門微生物學的課堂上,空氣滯悶,教室昏暗,唯一的光源是教室前方的投影幕。老師面對教科書商提供的投影片,將重點處英文翻成中文,略加說明解釋,同學們絕大多數或趴或仰都睡著了。我手上拿著生物化學這門課的課本,我下學期可能會修,先和同學借來翻翻,看到其中充滿了英文、數字、拉丁文組合構成的專業名詞。
我確定自己和科學沒有未來。那天,我去申請中止雙修,確定科學在我的人生當中,不會再出現了。
除了,在心中。
那些身影,到底是不是妳?
是不是我偏執和死心眼呢?明明當愛已成往事,就應該要斷了過去,讓明天好好繼續,偏偏我會在心中苦苦追問,到底,人生有科學會不會不同?
尤其,過去幾年,我開始研究教育問題,我開始意識到一件事:其實我從來不曾肯定,我面對面見過科學。我花了近十年的時間,花了大量的心力想接近科學,最後失望離去 — 但是這個過程中,我接觸的有多少是「科學」本身?
教自然科是教科學嗎?教物理、化學、生物、地科,就是教科學嗎?奧林匹亞能代表科學嗎?公式、應用題,科展、大考中的自然科……這些是科學嗎?
這些,是啟發伽利略、拉瓦結、馬克斯威爾……這些科學家的「科學」嗎?那十年,我終究有沒有把玫瑰花放在科學的門前嗎?或是我給錯了對象?
當這麼多的學生,尤其男生,就讀了理工學科,台灣的「科學精神」日漸昌明了嗎?我們是否成為發現事理、追求真相的一個社會?有各種發明和發現,從台灣湧出,照亮世界、為人類點燃溫暖的火光嗎?
教育體系崇尚科學、也認為在教導科學。但是,實際上也許不見得如此。在教育體系之中,是不是有些事物正在冒名頂替科學?他們長得和科學有三分相似,穿著科學的衣冠,別上她的名牌,在教育體系中招搖過市?
如果科學在學校裡,那麼,科學在哪?在哪一門課程,在哪一冊課本,在哪些考題中?如果科學不在學校,那麼,是誰冒名頂替了科學?是什麼把科學阻擋在校門及圍牆之外?我們如何把她接回來?
這篇文章的結尾不是答案,而是這一個邀請。邀請大家和我一起想這個問題:「親愛的科學,我在學校中見到的那個身影,真的是妳嗎?」
【作者介紹】
謝宇程,在學期間,從理組轉到商管,再從商管切換政策研究,芝加哥大學社會科學碩士畢業後,擔任政策研究者,現在是研究型作家,在數個媒體平台撰寫專欄,目前專注於探討教育/專業/產業之間的關係,著有《做自己的教育部長》一書。並經營粉絲頁《學與業壯遊》
在「科學教育,科學嗎?」活動中,泛科邀請謝宇程擔任共同發起人,開始我們對科學教育的深思討論!
泛科學邀請你一起來談談:「科學教育,科學嗎?」
什麼是科學?科學是一種能力?態度?知識?
科學怎麼教?你經歷的教育方法是如何,你覺得它如何?
如果你是學生:你希望科學怎麼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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